告诉他们,别替我做梦了。

对象儿:陆拾柒。

【楼诚】一叶障目(30)

上海整个与权利接近的上层表象上维持着一种类似平静的和谐状态,然而越来越小心翼翼的气氛终究让众人像是摸着一个无从得知却时刻危险的死线一样,怕随时被拉进陷阱,又怕总是触碰不到。

被危险虎视眈眈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临,会降临在这群光鲜的人其中哪位身上,压抑又不敢宣泄的恐惧。

 

明楼静静听过明诚跟他说的听闻。

卫生部的陈部长与沈杖藜打了个照面,慌乱中擦汗的手帕掉在地上也没发现,步履匆忙急着离开,沈杖藜捡起手帕归还时叫了一声陈部长的名字,当即将憋着尿意的陈部长吓得尿了裤子。

形色鬼祟的陈部长自然逃不过多疑的眼睛,被一众日本人带了回去,审讯一番也不过翻出陈年倒灶那些贪腐之事,新政府上下是个官员都沾过手的那种。

这栋大楼里传播些消息恐怕比外头的报刊还要迅速,笑谈过之后,谁心头没一些真情实感的惶惶然。陈部长是胆小了些,但坦露出的那不堪之象却是众人心头都有的那只鬼魅。

“汉奸不是那么好当的。”

明楼吹了吹还未泡开的茶叶,上唇裹了一口热茶压了压忙碌一上午的燥气。

“无论狐假虎威猖獗多久,最后都只有自取灭亡一条路可走。”

明诚坐在明楼对面的椅子扶手上倾身向前,“当汉奸有感?”

“你自小到大是不是都没有挨过我的揍。”明楼垂眸淡淡地说。

明诚嘴角扯开一个笑容,“是。所以明台一向怨恨我。”

说着他起身往外走,“晚饭回家自己解决。我有约。”

“谁。”

明诚扭头一脸无奈,“万恶的金钱。”

 

明家家大业大,涉猎颇深,明楼自从回国以来又在上海分外招眼。虽然黏在明家这块肥肉上的眼线众多,但倒也没人会注意盘根错节中最无关要紧的那一家面粉厂。

几日下来,明诚记录的账目上密密麻麻的数字被换成金灿灿的金条,藏在沉甸甸的粮食中送去苏州接头的地方。算下来今天已近尾声,明诚整个下午都掩人耳目般地辗转在明家各处产业,其间自然去了那处不打眼的面粉厂,安排了收尾善后。

阿香听到明诚开门的声音便从厨房出来询问他想吃什么。

明诚口还未开书房的门就被拉开了,明楼脸上严肃,“明诚,到我房里来。”

明诚匆匆换了鞋,朝阿香指指手表,“先生找我谈事情,结束可能就不早了,一会儿我自己做。你先休息吧。”

明诚边脱大衣边走到明楼书桌前,明楼拿起面前的信纸递给他。苍劲的笔迹是明楼的,新翻译出来的电报。

“加密电台传来的。”明楼和浏览过内容抬眼看他的明诚对视一眼,“日本人往东京发送路线初次确认消息时被窃取的地点。与再次确认的电报出自同一方位。”

“沈杖藜的办公室?”明诚指尖捏着信纸的边缘,指甲泛白。

明楼静静地看明诚,“有问题?”

明诚喉头滚动了几下,平静一番在明楼书桌前坐下,将手里的信纸摊平的书桌上看了一遍又一遍。桌前灯打出一片流淌的光,光的两边是明楼与明诚隐隐绰绰看不出情绪的脸。

“‘择日窃取’是什么意思?如何把握恰当的时间点?”明诚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敛着两条浓眉发问。

明楼把桌上阿香给他切的一盘香瓜往明诚面前推了推,“再次确认的电报是昨日发出的,和初次确认的电报的发送日期隔了十日。最终确认应该会更为谨慎,最少也应该是十日。”

明诚闭口不语,鸦羽一般的睫毛微微颤抖,沉默良久后终是吐出一句,“夜长梦多。”

“是要抓紧。我已经有初步筹谋,但还不严密,明天想好后跟你讲。”

“确定文件在沈杖藜办公室吗?”明诚抿抿嘴还是问了出来。

“我认为你应该知道情报工作没有确定可言,明诚。”

明楼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几下,“按日本人一贯多疑谨慎的性格,最机密的文件一定要放在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方。沈杖藜与南田的关系紧张,周边环境复杂。更何况上次酒会上出过事,你认为沈杖藜会把文件放在哪儿?”

明诚长舒一口气后点点头,“还是要趁早行动,拖得越久难度越大。”

 

夜晚,当一切喧嚣归于沉寂时,细小的动静都显得极为活跃。

明诚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却又害怕吵到明楼睡觉,只能小心翼翼地翻身,皮肤与布料摩擦的细微声音像指缝里细细的沙粒洒落在荒漠里一般轻而干燥。

明诚辗转多次终究难以忍受,掀开被子翻身准备出去。

许久没有动静的明楼伸过长臂揽住他半起的腰腹,把他摁回床上后火热的手掌又贴着紧实光滑的侧腰摩挲几下。

明楼翻身嘴唇贴着明诚的后颈,说话间温热的嘴唇轻轻触碰到那块微凉柔软的的皮肤,“再多想他一刻我要翻脸了。”

明诚叹息一声转身和他亲吻,不带情欲,只贴蹭着啄吻一下又一下,在真实可触的温情里给彼此以慰藉。

虽然明秘书在上海滩出了名的圆滑世故,可明诚伪装得滴水不漏的表象下却藏着一颗不善交际的柔软内核。

在他近三十年的人生里,也只有屈指可数的两位好友。而现在,他要将枪膛对准曾经一度亲密无间的同窗好友,射杀他,毁灭他。

明楼曾经拉着明诚的手把他带入一个崭新的世界,第一个敲开这个世界门的陌生人,是梧桐树下那个年轻温和的少年。他赞美他的世界明亮绚烂,又敞开自己的世界与明诚分享。

而彼此当初友好的姿态全然变成现在抵御的锋芒。

明楼在黑暗里吻明诚的眉眼,“大姐晚上打了电话回来,说一个星期后到家。”

“我们下的绊子挡不住了?”明诚的鼻梁蹭着明楼的下巴。

“说不定已经发现了,急着回来揍我。”明楼沉沉地笑。

“咱们家,我挨打最少。”思绪被明楼牵走的明诚声音透着些得意。

明楼想起当初把明诚抱回家时被虐打的伤痕累累的幼小躯体,扣在他腰上的手臂忍不住紧了紧,“是啊,你不听话执拗的样子独独都露给了我,我又不舍得打你。”

被明楼的气息从四面八方笼罩住的明诚思虑放下后被暖烘烘的热气烘得昏昏欲睡,带着些睡意闭着眼睛回答,“你总是有话说。”

明楼黑暗里寻着他最近劳碌得有些消瘦的侧脸用指尖蹭了蹭,“睡吧。”

腥风血雨卷尸沉沙的世事是一臂斩不断的汹涌洪流,幸而我还能给你一个柔软温暖的梦境。

 

第二天中午,明诚和明楼罕见地争吵。

“我不同意,要么是我,要么从别的小组抽调。总之你不能亲自去。”明诚梗着脖子。

明楼坐在远处捏眉心,“南田不能直接指挥日本海军,况且情报工作讲究快,南田得到消息势必第一时间带人赶到港口,港口只留不知内情的梁仲春一干是不够的。你必须在家等梁仲春的电话,然后过去拖延时间。逐个击破是我们之前已经达成的共识。”

“你只是在为我做不在场证明!”明诚有些气急败坏。

明楼蹙着眉看他,“我承认我是,但是不把南田调走,就算是夜里行动,也很有可能两位长官都在特高科,失败的几率会增大一倍。他们是彼此的敌人,而我们是他们那身军装的敌人。”

“那你呢。如果事情成了之后他们怀疑你怎么办?”明诚不愿妥协。

“你已经卷进这件事里,后续我的工作是为你的作为负责。长久以来我们在外的形象是面和心不和,你一旦出问题,别人自然会把我的位置摆在你的对立面。你在事件里,我就在事件外。”明楼冷静地分析。

明诚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垂眸沉默了良久才抬起头,“梁仲春那个老狐狸是墙头草,他到时候出问题怎么办?”

“任何人都不可能绝对保险,我们能做的只有降低风险。梁仲春给你介绍的那几个‘客户’,这几天想办法让他们的货一起入港,一个人只能做一个决定,好几人凑在一起就只会做那个所有人都认为最安全的决定。”明楼敛在镜片后的眼睛泛着精光,“人是可以驯化的。长久以来你拿钱办事,他们慌乱中只会遵循以往的规律,那就是‘找明秘书’。况且上次沈杖藜去码头查你和梁仲春的货,他几乎在日本人那里留了案底。南田一旦认定他有问题,按她自负的头脑,不会察觉背后有陷阱。”

明诚双手的拇指卡着眉心来回揉搓,心里的慌张就如同预兆一样让他心惊胆战,他眼睛不自觉瞪得圆圆地,力不从心地追问,“换别人去不行吗,我来安排。”

“能拿到进攻路线代表我们这一阶段的战斗就可以结束了,前线的战士相当于拿到了发射第一枚炮弹的权利。太重要了,我不想假手他人。”明楼冷静地说。

明诚还想开口说什么,明楼抬手打断他,“明诚,现在我是以上级的身份部署,如果你没有更简捷更有效的策略,就按这个执行。”

明诚双手捂住脸摩挲几下,半晌起身跟明楼请假,“中午我要出去一趟。”

明楼静静地看了明诚几秒,才抬抬下巴,“去吧。”

明诚有时候很烦明楼洞悉一切的模样,自己所有的挣扎全是徒劳,所有的辩解说到最后都是无路可走的南墙。明楼就用那双深邃的眼睛打量你,看着你,像悲悯一切跌打在泥泞里想要反抗命运的芸芸众生一般,慈悲又残忍地为你戳破一切表象与幻梦。

 

沈杖藜没有问明诚为什么约他,两位西装笔挺的绅士沉默地走在上海的蒙蒙春雨里,如牛毛的雨丝格外柔软,不急不缓只够让头发沾上一层浅浅的潮湿。

路旁有撑起毡布的小贩还在叫卖新鲜可口的山楂糕,沈杖藜看着新奇,买了一份用木叉叉着吃。

沈杖藜将明诚小时就已经吃腻的吃食递到他嘴边,明诚没好气地说,“你三岁吗。”

沈杖藜看明诚躲闪也不强迫,四四方方透亮水红的山楂糕在腮帮子上挤出鼓鼓一块儿,“你有没有听过一个问题。”

“什么?”

“怎么让你爱的那个年轻人长大。”

“如何?”

“杀死他一遍,或者死在他面前。”

明诚停下脚步看一脸只是讲了个故事般坦然的沈杖藜,突然觉得这场春雨,丝丝缕缕透着深入骨髓的寒意。

沈杖藜笑了笑,扔掉手里没吃完的山楂糕,“雨下大了,我送你回去吧。”

说罢他转身大步跨开去路口开车,把明诚扔在了身后。

做什么那么害怕呢,反正我总不是你爱的那个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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