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他们,别替我做梦了。

对象儿:陆拾柒。

「楼诚」一叶障目(18)

酒精像是掺了吐真剂,大脑蒸腾而起的冲动像突然炸开的蘑菇云一般,想倾诉想咆哮,想掀开秘密,想让黑暗的原罪暴露邪恶的模样。

明诚并未烂醉,醒后大约也还记得自己说过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也许是沈杖藜演技太好,也许是不甚在意,总之昨夜在一地碎雪飘摇而起时那个声音微弱的秘密仿佛也吹散在午夜沉默而包容的风里。

而现在再被提起,如同迟到的审判翩然而至。

“我以为新政府的传言足够让你对我有新的认识。”明诚站起身拍拍沈杖藜的肩膀,“真感人,你居然还记得那么可笑的我。”

明诚抓起外套转身离开,烧酒灼喉,沈杖藜紧握着酒杯,指节渐渐泛白。

 

明诚回去的时候明楼和几家银行的经理在会客室谈事情。

碧螺春是新到的,明诚嗅了嗅,点点头后又放了起来,从旧茶盒里捏了几撮在杯里,沏了几杯热茶送了进去。

明楼坐在那里便自成气场,说话不紧不慢,音量也不高,但听他说话的人却都俯首贴耳,唯恐这个攥着上海金钱的人转身便扼住它们的咽喉。

明诚听到明楼拖长音调的“请进”之后才单手托着托盘推开厚重的门。

明楼抬起扣在膝头的手指虚虚在空中指点几下,三言两语便驳回了一位经理的可笑提议。料峭的春光打在明楼半明半暗的脸上,最近因为上火,唇上起的干皮翘着隐隐绰绰显出薄薄的透明黄。

明楼停顿一下抿抿嘴唇,明诚顺势把茶杯放在他面前。

“资本主义社会里通货膨胀经济危机的周期只会越来越短。战时不同往日,但上海现在政府垄断情况和经济走向恐怕不用我说各位也都看得通透。以我一人之力自然难成大事,还靠各位助明某一臂之力。今天我说的各位回去仔细考虑一下,希望改日我再请大家来的时候可以给我一个满意的回复。”明楼吹吹茶杯里还未泡开的茶叶,抿了一口茶后轻飘飘地下了逐客令。

可怜几位经理口干舌燥许久,空对着明秘书刚送进来的茶望梅止渴一番便起身逐一离开了。

明楼握着茶杯润口,半晌掀起眼皮看明诚。

“午饭不愉快?”

明诚撇撇嘴,“相当了。”

明楼没有接话,仿佛并不感兴趣。明诚从衣服里掏出两封请柬递给明楼,明楼随意翻了翻便扔到文件散乱的桌子上。

“你如何看。”

明诚找了个离明楼近的位置坐下,“我不觉得南田洋子此举是为了同沈杖藜交好。”

“无事献殷勤。”明楼将茶杯压在红色封面的请柬上,“非奸即盗。”

“隔岸观火?”明诚手脚麻利地将文件纸张整理成一摞放在桌子的一角。

“不,战火绵延,风向不定,你不去找火,火也要来烧你。”明亮摘掉眼镜揉捏眉心。

“那推拒不去?”

明楼食指蹭在唇边略微思索,“还是要去的。畏手畏脚反而更惹人怀疑。要拿到第三战区进攻路线图,浑水摸鱼虽然危险,却最有效。他们两人之间本无壁垒,逐个攻破不如让他们狗咬狗。”

明诚点头,“那我去准备。”

“这是你前几天跟我说刚到的新茶?”明楼卷了粘在唇上的茶根嚼了嚼。

明诚若无其事地拿起刚才整理好的一堆文件,起身等明楼一同出去。

“嗯。如何?”

“汤色翠绿,茶汤甘甜,闻之清香,品之甜醇。但水温不太够,茶叶不够舒展。”

明诚扭头吊起眼梢朝明楼笑得得意,“去年的旧茶而已。刚才人太多,新茶等平时再给你泡。”

明楼挑眉,抬脚同他一起往会客室外走,“那为何我觉得比旧茶清甜?”

“资本家一贯的异于常人时本身自我满足所带来的错觉。”明诚拉开门弯腰伸手请明楼先走。

明楼心照不宣地换了个表情,侧身蹙眉斥骂一声,声音倒是比刚才说话还高了两个调。

“真是越来越没规矩。”

人来人往的秘书处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余光打量着前后走出会议室的二人。

中午翘班的明秘书,果然还是躲不过一顿意料之中的责骂。

 

明诚与明楼晚上回家的时候遇到了从楼上蹦着跳下来的明台。

明台自从接手了面粉厂,一副上进模样让人无法挑剔,明镜在苏州这段时间没人念叨他,索性住在面粉厂里鲜少回家。

明楼手里抓着手套堵在门口,上下打量明台一番,“怎么突然回来了?”

明台臂弯里挂了用防尘布罩着的西装,被突然回来的明楼吓一跳,往后撤了一步,“明天你们新政府有酒会,商界好多人都收到了请柬。我西装都拿去送洗了,回来拿一套干净的。”

说完又缩了缩脖子,“我能去吧?”

明楼看他一眼,“我说不能你就不去了?”

“嘿嘿。”明台嬉皮笑脸。

明诚停好车从外头推门进来看到在门口聊天的兄弟俩,边换鞋边和明楼对了个眼色,“明台回来啦。”

“就要走了,就要走了。”明台侧身往门外挤。

“怎么晚饭都不在家吃?”明诚扭头朝忙不迭往外跑的明台喊。

“晚上有应酬!”

明楼扶了一把脱鞋时站不太稳的明诚,小声在他耳边说,“明台也收到了。”

“他去干什么?”明诚闻言直起身体瞪着眼看明楼。

“明家三个兄弟凑在一个水深火热的局里终归不是什么好事。明天找机会去卸了明台的枪再让他进去。”

 

无论工作上与明楼有过多少摩擦,汪曼春总有当明家大少奶奶的觉悟。

明楼身畔莺莺燕燕再多,但无论何时有大场面他的臂弯里挽得总是她的手。

这让她有“总有一天”的错觉。

最近事情太多,明楼今日时隔已久的温柔让汪曼春有些醺醺然,竟也在明诚停下车来开门时仰起妆容精致宛若瓷娃娃一般的脸笑着说了声谢谢。

明诚低头弯腰本分至极,只冲牵着汪曼春朝他虚虚眯了一下眼的明楼轻轻点头。

门童朝两边缓缓拉开沉重的大门,门后宛若另一个世界。

身姿曼妙喉如夜莺的歌女悠悠在一方舞台上唱着夜来香,唱片机上的伴奏萦绕在整个会场上。暖黄的灯光如同最温煦的阳光笼在所有人的头顶,觥筹交错间一尘不染的玻璃杯内摇晃的酒液反射出陆离的色彩。嬉笑与言谈时仿佛摒弃了所有的恶意,衣襟摩擦酒杯轻碰,营造出末日里最美好的假象,像个在黑暗夜色里真正的不夜城。

明楼微笑着环视了一圈。

就是因为这些渣滓,亿万万中国人活在水深火热里。

沈杖藜穿着笔直的军装同一众人应酬,扭头恰好看到望向他的明楼。

视线胶着却谁都没有移开,明楼从旁边服务生的托盘里取一杯香槟朝他点头示意。

“晚上好,岩崎长官。”

 

明诚停好车也不见明台的身影,刚走进会场便看到藏在二楼罗马柱后四下窥探的他。

明诚绕着不被人注意的地方不做声地走到明台后方,将他一把拖在黑暗的储藏室,精准地摸在他的后腰把枪取出来顺着窗口一把扔到楼下的灌木丛里。

一套动作利索连贯,明台在被明诚放开看清楚他是谁时才觉恼怒,明诚将刚才顺手从托盘里拿走的草莓塞到明台嘴里,“结束后再去捡。可能是鸿门宴。危险。”

明诚理理衣襟闪出储藏室,走到明楼身后捏捏他锤在裤缝旁的指尖,明楼曲起小指挠一下他的掌心,明诚抖了个激灵,朝明楼正直挺拔问心无愧的后背瞪了一眼便离开了。

 

看到明诚的梁仲春举起手朝他示意一下便拄着拐杖朝他这边走,只可惜走一半明诚就被披着白裘穿一身暗红旗袍的陆婉截了胡。

梁仲春露出参差不齐的牙眯眼一副心神领会的模样朝明诚笑,明诚斜着唇角朝他翻一个白眼才转身朝五步之外叫住他的陆婉走去。

陆婉头发变直了,剪短了一些,柔顺地掩在耳后。明诚看看她小黑皮鞋里露出的白皙脚背。

“恢复得挺快。”这便是没话找话了。

陆婉从包里掏出烟盒取一支烟衔在殷红的唇间,口齿不清地眯着一双凤眼笑他,“还有点青,穿鞋不好看,擦了蜜粉。”

明诚不知道如何接话,陆婉牵起他的手塞进一只打火机。

淡淡香气飘进明诚鼻腔,柔软的耳垂被陆婉含在如同花瓣的双唇间,“搂我,还有今天的烟是要点的。”

明诚福至心灵,长臂一圈将陆婉环在胸前,两指将她唇间的烟取出咬在自己嘴里,虚眯着双眼将烟点燃,长指又夹着飘出袅袅烟雾的烟卷递进陆婉唇间。

 

“明诚君。”斜前方沈杖藜声音响起的恰到好处。

“上一次都是误会,还未向陆小姐致歉。沈某多有得罪,还望陆小姐谅解。”沈杖藜转眸看一本正经望着陆婉的明诚,“否则明诚怕是要与我心生嫌隙了。”

陆婉掩嘴轻笑,“怎么会,岩崎长官职责所在,明诚能理解的。”

“如此再好不过了。”沈杖藜笑着朝她点点头,“那不打扰二位了。陆小姐如此美貌,再呆下去我要嫉妒了。”

嫉妒谁,倒成了说不清的事情。

明诚微笑着低头与他道别。

 

明诚虽是明楼身边意味不清态度不明的秘书,但奈何东风借的好,不乏有望风而来的人巴结。

身边有了陆婉,她又善于交际,这一晚假笑挂在脸上倒也并没有多累。只是这场让他与明楼草木皆兵的酒会便真的没有波澜地进行了下去,多少让他有点觉得哪里不对。

想到明楼,视线便去寻找他。

在魑魅魍魉里环顾一周,明诚只看到坐在吧台边有些微醺着揉太阳穴的汪曼春。

明诚嗖得一下收回扣在陆婉肩上的手,目光凌厉地不断在各个角落里寻找。

在杂乱的人群里找不到熟悉的身影,明诚有些慌乱地抬头往二楼看,一瞬也只堪堪捕捉到隐于昏暗走廊后的暗黑色衣角。

 


评论(24)
热度(278)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大风吹。 | Powered by LOFTER